第九章 小团圆-《旧梦1937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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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话一出口,她便自己联想到了答案。

    她想起了两个月前关小姐的那次造访。

    “只有女人中才有这样的人,她们为了纯真的爱恋和仰慕,甘愿俯身为奴,侍奉她们已经失去的青春,侍奉她们生来未有的美丽,侍奉她们没福气受到的良好教养,侍奉她们惨淡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光辉前程。”

    曾经,在乐山,离别时,那妩媚漂亮的关小姐对她说:“景小姐,你很像我的妹妹……如果她活到了现在,也该和你差不多大了。”

    与此同时,上海,龙华机场。

    关小姐站在舷梯上,怔怔地望着武汉的方向,高处风大,吹乱了她的长发,她一手揪着大衣的领口,却仍旧阻挡不住直往心口处灌的寒风。

    这是一架飞往台湾的飞机,机舱里,叶处长正闭目养神等待着她,他知道,她不会跑的,她一定会走进来。

    等得太无聊了,让他想起了三年前接到上峰命令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上峰指示,蒋固北走私通共,正值战争胶着之际,为防止他为共产,党提供助力,要叶处长执行任务,在上海格杀蒋固北,考虑到蒋固北的社会影响力,任务秘密执行,事后再伺机将责任推卸到共产,党一方。

    起初接到这个命令,他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的。

    蒋固北,这个叱咤民国商界的大商人,外界传闻中逼死生父的复仇之子,他一直以为,蒋固北不过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,顶多也不过在儿女私情上是个小情种,和景三小姐有些荡气回肠的暧昧纠缠。

    慢着,景三小姐。

   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走出上峰办公室,走到太阳底下,他忍不住眯着眼睛驻足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三天后,他执行了这个任务,却没有杀掉蒋固北,而是把他秘密囚禁在了提篮桥监狱。

    又过了几天,他秘密带了一个人去监狱,让那人透过监狱暗格看了一眼蒋固北,然后,走出监狱,只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就与那人谈妥了一笔交易。

    “你留在我身边,我留他一命,如何?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去把真相告诉景三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你尽管去,看看是你快,还是我的枪子快。”

    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煎熬,那人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:“好。”

    三年后,他与同一个人,在同一个地方,谈成了第二笔交易。

    “政府已做好撤退准备,我将会随政府撤到台湾。”

    “那监狱里的蒋先生你们打算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三年前他的死讯已经登报,对我们而言,他毫无价值,我们并不打算带他走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杀了他?”

    “他有机会活命,机会就在你的手里。你跟我走,我放他走,如何?”

    那人咬牙切齿地反问:“你凭什么觉得,我会被你要挟?”

    他伸出手,钳住了她的下巴,轻声说:“因为你愚蠢啊,大小姐,我还记得,小时候你们兄弟姐妹一起读《双城记》,三小姐喜欢的是卡顿先生,二少爷喜欢的是马内特医生,只有你,你最喜欢波西小姐,我还记得你最爱的那段台词。”

    “只有女人中才有这样的人,她们为了纯真的爱恋和仰慕,甘愿俯身为奴,侍奉她们已经失去的青春,侍奉她们生来未有的美丽,侍奉她们没福气受到的良好教养,侍奉她们惨淡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光辉前程。”

    他移开手,冷漠地说:“使你为奴的,不是我,是你自己愚蠢的牺牲精神,和景三小姐那双酷似你妹妹的眼睛。”

    飞机即将起飞。

    关小姐转过身,走进了机舱。

    飞机朝着大陆彼岸的小岛飞去,云雾苍苍,江海茫茫,从此后,她再也没能回头。

    时隔三年,再次抚摸着景明琛的脸颊,蒋固北的眼睛里满含怜惜的柔情:“你那么爱哭,这三年里肯定掉了很多眼泪吧。”

    她那么爱哭,好多次他遇到她时,她都在哭。在牢里那么寂寞的岁月里,他总想起她的眼泪,旧时光把她的眼泪变成了琥珀,而他是被琥珀包裹住的蜘蛛,想起她的眼泪他便辗转反侧,他爱哭的小姑娘呀,会为他的死去流下多少眼泪,又有谁能在她哭泣的时候擦一擦她的眼泪呢?

    一串珍珠般的眼泪从景明琛的眼窝里滚落出来,爬过蒋固北的手指,她笑着,满含娇嗔地回答他:“当着你的面我才哭,背过你去,我才不哭呢。”

    他们牵着手走回家去,一路穿过狂欢的人群、挥动的旗帜。时光匆匆,他们曾经以七年为期,谁知转眼就是十二年。十二年好啊,老人们总说十二年是一个轮回,一个轮回过去了,这个民族迎来了大团圆,而他们也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小团圆。

    人间几多巨变,而你笑靥依然。

    走,回家去。

    经过一路又一路,路过一树又一树,望着这满城春色,蒋固北惋惜道:“只可惜海棠花都已经谢了。”

    景明琛用那年在乐山对沈蓓说的话回答了他:“海棠开完牡丹开,牡丹开完石榴开,都说开到荼@@花事了,但荼@@谢后还有菊花开,都说菊花开后百花杀,但冬天里不照样有蜡梅在。一年四季花常有,只要有一起赏花的人,开的是什么花又有什么关系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蒋固北笑了,可不是吗,有一起赏花的人,哪里还怕没有花开?有情人的眼里,看什么不是如同看花儿一般?

    恰巧这时,一片树叶飘落下来,蒋固北伸出手接住,抬手簪在景明琛的鬓边。

    “陌上花开,可缓缓归矣,明琛,我回来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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