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君恩先到宫门柳,古得人间第一春。-《旧梦·望春归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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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孟聆笙一惊,掀起被子就要下床,刘武上前一步搀住她:“云先生只是腿部受伤,小手术而已,进手术室前吩咐我来看您,给您读今天的《春荫梦》。”

    他扶孟聆笙坐回床上,摊开手里的报纸。孟聆笙听到抖动的报纸声,失明让她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,她闻到了一点血腥气,她朝刘武伸出手:“把报纸给我。”

    刘武把报纸递给她,孟聆笙一手握着报纸一手在上面仔细摸索,果然,在报纸的一角她摸到了些许潮湿,用手指捻一捻凑到鼻子下面,瞬间血腥气扑鼻。

    这张报纸是从云观澜身上拿来的,上面染的是他的血!

    他是在来医院的路上出的车祸,身为联懋电影公司的老板,他这样忙,还每天百忙之中抽空来为她读一篇故事,哪怕有那么重要的会议,会议结束后还是披星戴月地怀揣着一张报纸赶来,即使自己受了伤,在进手术室前也要托人替他完成对她的承诺。

    孟聆笙垂下头,攥紧了手里的报纸。

    刘武没有说谎,云观澜动的确实是个小手术。但因为是外科手术,所以还是做了麻醉,等到云观澜一觉醒来时,窗外已经是天光大亮。

    出乎意料的是,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孟聆笙。

    孟聆笙就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,穿一身病号服,眼睛蒙着纱布,脊背挺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,姿势乖巧。云观澜回想起那天黄昏,她去联懋找自己道歉道谢时,也是这样一副驯服的模样。不同的是,此刻沐浴在晨光里的她,因为眼睛上的纱布,显得更加柔弱……也更加好欺负。

    云观澜忍不住顽劣一把:“怎么,这次是来找我道歉还是道谢?”

    孟聆笙嗤笑一声,从衣服口袋里摸索出一张报纸来:“来向你讨债呢。”

    是那张染了血的《新民早报》,云观澜一愣:“昨天刘武没去给你读?”

    孟聆笙眉毛一挑:“自己的人情债要别人代偿,未免缺乏诚意。云先生,说好的结草衔环呢?”

    云观澜“扑哧”一笑:“没想到你现在眼睛不好用了,嘴巴倒厉害了不少。”

    他接过报纸抖开,找到《春荫梦》那一版,开始给她读。

    他的病房在二楼,开着窗,窗外望春树的枝子挑开半掩的纱帘伸进来,送进来一股馥郁的花香气,冲淡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。

    正是人间四月天,这一天阳光和煦,微风清凉,孟聆笙坐在窗边听云观澜读故事,她的手背上是阳光,耳畔是书声,鼻子里嗅得到花香,发梢上感觉得到春风,故事里女主角的未婚夫的死讯也是假的,这实在是一个美好的清晨。

    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好心情了?自从那年离开桐庐老家……

    故事读完,医生也来查房了,孟聆笙听见轮子滚动发出的声音。医生说:“云先生,你的腿刚做过手术,不适合下地走路,在医院这几天只好先用轮椅代步了。”

    医生走后,云观澜半开玩笑地对孟聆笙说:“这下可好,我瘸你瞎,从今天起咱们就是病友了,孟前辈请多照顾。”

    云观澜双腿受伤,需要留院观察一周。他的病房在二楼,孟聆笙的病房在一楼,巧的是两个人的病房就隔着一层楼板,同一棵望春树从孟聆笙的窗外拔地而起,在云观澜的窗外散叶开花。清晨孟聆笙起床后,不必上楼,只要将上半身探出窗外朝着楼上喊一声,就能同云观澜道早安。

    云观澜腿受伤不便行动,每天陈嫂就陪着孟聆笙上楼去看他。张威每天都会带当天的《新民早报》来。两个人虽然一瘸一瞎,《春荫梦》倒是期期不落。

    这天《春荫梦》的故事发展到第一个大高潮,剧情正处在抓挠人心的时候,张威却迟迟没有来。云观澜和孟聆笙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,张威还是没有来。

    陈嫂吃过午饭后就出去买东西了,一直没有回来,孟聆笙惦记着故事的进展,坐立难安,她提出建议:“要不然让待会儿来查房的护士小姐帮个忙?”

    云观澜忍不住嘲笑她:“孟律师平时那么严肃正经,没想到一看起爱情小说来这么欲罢不能,我说你该不会是知道自己抵抗不住这些诱惑所以才敬而远之的吧?”

    他只是开玩笑而已,没想到孟聆笙想了想后竟然老实地回答他:“仔细想想也有这个原因,我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,不想被其他事情分心。”

    云观澜好奇地问:“怎么个来之不易法?”

    孟聆笙却摇摇头,垂下头不再回答。

    她的脸上似有哀戚之色,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,云观澜忙打破僵局:“我看找护士小姐帮忙这个主意不好,护士小姐们都忙得很,总不好唆使人家擅离职守。我记得医院门口就有卖报的,不如我们自己溜出去!”

    孟聆笙嗤笑道:“云先生,你和我一个瞎一个瘸,怎么溜出去?”

    云观澜两手一摊:“没错,我们两个一瞎一瘸,也就是说,一个眼睛是好的,一个腿是好的。如果咱们两个精诚合作,我做你的眼睛你做我的腿,不就又是一个行动自如的好人了吗?”

    孟聆笙面有迟疑: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云观澜打断她的话,怂恿她:“今天天气这么好,你真的不想出去走走吗?”

    自从住院以来,她的活动范围就局限在病房里,至多不过在陈嫂的陪伴下去天井草坪上走走。云观澜的提议确实很有煽动性,孟聆笙仔细想了想:“那好吧。”

    云观澜伸手揽住孟聆笙的肩膀:“那合作愉快,合作第一步,麻烦孟律师扶我到轮椅上坐下。”

    他的手心很烫,孟聆笙骤然被揽住肩膀,忍不住吓了一跳,云观澜催促她:“快,我自己不能下地,轮椅就在你身后。”

    孟聆笙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到处摸索,摸到云观澜的腰侧,她略微迟疑了一下,搂住他的腰,把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,半扶半抱地撑着他站起来,听着他指方位,把他扶到轮椅上坐下。

    云观澜坐在轮椅上长舒一口气:“很好,合作第一步很顺利,我们出发吧,前面没有障碍物,直走。”

    孟聆笙听着他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前行,他们顺利地出了房门,来到电梯前,进电梯,下到一楼……等到终于成功走出医院大门找到报童时,云观澜拍拍孟聆笙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,得意地小声说:“你看,我们成功了。”

    真是赶巧,早上出刊的《新民早报》还剩下最后一份,拿了报纸,孟聆笙调转轮椅的方向要推云观澜回去,云观澜却使劲刹住轮椅跟她耍赖:“费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出来了,不去别的地方逛逛多可惜。”

    孟聆笙有些犹豫:“不好吧,毕竟我看不见东西,万一出事怎么办?”

    云观澜继续怂恿她:“不会的,这里可是医院,旁边还有个教堂,就算有车也都是减速慢行的,我们小心点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   他说到教堂,孟聆笙真有点心动了,听教堂的歌声听了大半个月,她还真想去那里看看。

    云观澜拉长了声音,颇有些撒娇的意味:“孟律师,做人不要那么死板嘛,我们就在附近逛,贴着墙走好不好?”

    孟聆笙终于被他说动,她强调道:“只能贴着墙走,不许往远处指挥!”

    云观澜再三保证,她这才终于按照他的指示推动了轮椅。

    孟聆笙进医院的时候还是三月份,那时天气还带着寒冬的余韵,现在已经进入了真正的春天,离开了消毒水味,医院外的花香都变得更加纯粹。孟聆笙这才知道自己在医院里感受到的不过是半个春天,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,内心暗自庆幸出来了这一趟。

    可惜这样明媚的春光她却无法看见,好在还有云观澜当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云观澜一边走,一边把路边的景色讲给她听:“草木葱郁,沿街的花儿也都开好了,马路对面的花墙上攀爬着藤蔓植物,满眼新绿里伸出了几枝不知名的红花,偶尔有蝴蝶在花蕊上停驻,花墙下刚跑过几个女学生,穿着蓝竹布上衣和黑裙子,怀里抱着画夹,应该是附近的美术生……”

    突然间他喊孟聆笙停下,孟聆笙停下脚步不解其意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云观澜的语气很兴奋:“左手边有一扇半掩着的门,有花从墙头伸出来,我看里面八成是个花园,不如我们进去看看?”

    孟聆笙蹙眉:“不好吧,万一是人家的私人园林呢?”

    云观澜不以为意:“那有什么大不了,如果里面有主人,就跟他们交个朋友。”

    孟聆笙故作严肃地说:“那可不行,万一人家当你是不速之客,也叫两个高大威武的保镖把你扔出去怎么办?”

    她的嘴角微扬,云观澜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笑起来时有梨涡。他啼笑皆非地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打:“喂,说好的不翻旧账啊。”

    孟聆笙推着他走过那扇门进入花园里,一进花园,云观澜便惊呼:“这是个废园!”

    孟聆笙很惊诧:“怎么看出来的?”

    云观澜解释给她听:“这里花花草草倒是很多,但生长得很野蛮,杂乱无章,像是很久没打理过的样子……没想到咱们闯进《牡丹亭》的世界了!”

    见孟聆笙一脸疑惑,他撇撇嘴:“不是吧,你连《牡丹亭》的故事都不知道?你的脑袋瓜里不会真的只有法律条文和卷宗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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