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新妇-《山河入梦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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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火红的灯笼,热腾腾的酒;华丽的喜幛,宏大的盛宴,都将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推向高潮……

    世人皆知,萧长陵身为统辖四十万靖北大军的主帅,十余年来,一直忙于四面征伐,宛如流放一般,奔波于北部边疆的各个战场,铁骑纵横,杀戮万方,一剑一戟一马,手握靖北军,手执靖北刀,建立了彪炳史册的不世之功,拼杀出了如今这片锦绣江山;或许,正因如此,这么多年来,在疆场之上叱咤风云,一腔热血的秦王萧长陵,始终孑然一身,莫说娶妻,就连普通的姬妾都没有,可谓茕茕孑立于这茫茫人世间,加上他与谢婉心曾经那段缠绵悱恻的过往,不免让人浮想联翩,秦王殿下为什么宁愿孤独终老,也不愿娶别的女子为妻,许是他将贵妃娘娘爱到了骨子深处,永远淡忘不了那抹美丽的倩影,如今……他终于肯放下执念,割舍昔日旧爱,娶妻生子,这对于整个大周庙堂而言,上至当今天子,下到公卿百官,无疑都是一种释怀。

    然而,只有真正熟悉内幕的人才最清楚,这是一场独特的婚礼,繁华又诡谲,热闹又悲沉,浮面是假造的喜庆,人们的心底却是埋藏着难以言表的悲哀……就这样,这一夜的时间,便在如此尴尬的氛围里慢慢流逝。

    转眼已是深夜。

    洞房外,仍是人声鼎沸,一片喜庆。透过喧嚣的人声,远处,忽然隐隐传来深夜的刁斗声。

    当当——

    今天是萧长陵的新婚之夜。

    新房被布置得喜气盎然,这间素日清幽的阁楼,此刻点缀满了让人炫目的红色和金色,连垂落的云锦鲛绡帐也绞了赤金钩帘,缀着樱红流苏。阁中仿佛成了一片炫彩的海洋,人也成了一点,融入其中,分不清颜色。

    洞房内,红烛摇曳,温馨宁静,凌芷兰手执纨扇,身着华服,静静地坐在床沿,长长的红裙拖曳于地上,仿若日出时浅浅的辉光,光艳如流霞;描金宽塌上的杏子红苏织龙追凤逐金锦衾被平整地铺着,被幅四周的合欢并蒂莲花,重重叠叠,扭合成曼妙连枝,好似红霞云花铺展而开。被子的正中压着一把金玉镶宝石如意和一个通红圆润的苹果。她凭着直觉去摸了摸,下面果然放置着枣子、花生、桂圆、栗子,取其早生贵子之意。

    夜已经极深了。

    凌芷兰依旧孤寂地独坐床头,那妩媚的妆容,如火的嫁衣,此刻却是衬出了满堂的空旷与凄凉。

    她凝着思绪,回想起今日离府之前辞别父母时,爹爹那双不舍的眼神,忽然只觉……爹爹今日那番谆谆的叮咛,始终在她的耳边回荡。

    “兰儿,你如今嫁过去,便是皇家的人了。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儿,自幼父母便把你给宠坏了。这一嫁过去,可就是别人的妻子了,是秦王的王妃,要懂得持家,服侍夫君,府中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好、相处好。秦王府比不得在家里,你娇纵任性些,父母还能够包容你,迁就你。王府之中,你要处处小心谨慎,不要教人说我们凌家的女儿没有教养。”

    想到这里,凌芷兰的明眸,渐渐黯淡了下来,娇俏的容颜,仿佛瞬间失了原先的颜色,望着这满屋华贵刺眼的红,她只感沉重孤寂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前厅隐隐飘来悠扬的丝竹之声,灯火阑珊,萧长陵带着三分醉意,推门而入;凌芷兰缓缓抬头看去,他的如意郎君,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俊秀男子?只见……他身穿礼服,头戴起梁冠,那张白皙的面容,虽然已经有了酒意,但却依然难以掩盖他满面骄傲飞扬的神采,而凌芷兰也很好奇……他面上那两道英秀的剑眉,又是怎样在他满面冰霜中斜飞入他修俊的双鬓。这本应是最简单、最平凡的线条,却被造化书写得笔笔灿烂生辉。如此的精致,如此的华丽,如此的有力,如此的俊美,果然只可用他自己书法中的那一勒来形容,唯有鬼斧神工的技艺,才能雕刻出如此秀逸分明的五官。

    烛影下,萧长陵面色冰冷地倚在门外,漠然凝视着他的新婚妻子,淡淡的红晕,从凌芷兰的颊畔一点点氤氲开来,如同淡墨氤氲于纸上,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。眼见萧长陵那高挑的身影一步步走近,凌芷兰缓缓将手中团扇举起,遮住自己本就娇艳如花的容颜。萧长陵冷然上前,轻轻用手按下团扇。凌芷兰原本还含着羞涩,但当看到萧长陵目光中的哀伤之后,不由一惊,柔声唤道。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萧长陵睨了一眼那柄团扇。

    “今为荷叶今为扇,皆是秋来捐弃身……以后别用团扇了,这是前朝司马婕妤的遗物,趁早还是丢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毕竟……她也曾被自己的夫君真心宠爱过,当爱意不复之时,还能让她退居长信殿,保留最后一丝尊严,我很羡慕她。”凌芷兰的语气很温柔,很镇定。

    “嫁给我,委屈吧?”萧长陵忽然平静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殿下娶我,才是觉得委屈的人吧。”凌芷兰难过地低下头,缓缓有泪珠儿涌至眼底,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哭,忍了又忍,终是没有哭出来。

    望着面前的女子,萧长陵伸出手来,轻轻抚着凌芷兰美丽的脸颊,一种我见犹怜之感,悄然袭上心头,却只能悲戚地长叹一声道。

    “芷兰,你是无辜的,今后……孤会好好待你的。”

    说完,萧长陵便在凌芷兰的对面坐下,拿起合卺酒的半瓢葫芦,凌芷兰似乎也带着一种认命的悲凉,拿起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,正待饮时,却不妨两个葫芦中间的红绳,一下就将萧长陵手中的酒也拉了过来。他们这才明白,这根小小的红绳,竟是连一个保持尊严的距离都不留给他们。无奈之下,两人的身体,不得不缓缓凑近了一些,就是在这样一种十分亲昵的距离中共饮下了这杯合卺酒,只是夫妻两人的面上均无喜色。

    满屋的红烛,照映得整个洞房灯火通明,却照不亮两颗孤独的心;从此,这世上……便又多了一对怨偶。

    烛光闪烁的蜡烛,已然焚烧至最后一截。刁斗声愈发清晰——“当,当,当”——报时声渗出一股苍凉,似乎正预示着这场婚礼未来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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